那董二在街坊间一番乱窜,情知现在赶去城门、想出城肯定要被逮住,眼下只能找个地方躲起来。
但能躲到哪里去……当年从河东一路逃荒到东京,讨口吃的已不容易,而今还要躲起来不被人发现找吃的?
除非是有能力的人包庇窝藏!
情急之下,董二想起了前几天被官府的人问李侠儿的事,还隐隐听到官差说大将郭绍被刺、可能与李侠儿有关;府上这两天也悄悄有些议论……那李侠儿常见在赵三郎身边出入,董二觉得图谋害大将郭绍的人可能与赵三有关。
他顾不得多想,既然郭绍与赵三有仇……那我现在帮郭绍杀了仇家,他会帮我吧!
况且董二已别无选择,只能抱着试试的心情,不然他根本没办法在东京避过追捕。
于是董二径直向大相国寺那边摸去,那郭绍在东京也颇有名气,去年底和今年初时不时就能听人议论他打寿州的战事。
董二也早有耳闻,知道郭府在那边。
董二慌不择路,总算避过了官铺的官差游荡。
他犯案刚不久,估摸着官府第一时间去几道城门布控了,东京城又大,稍微远离赵府的地方动静还不明显。
许久之后,董二总算摸到了郭府前街,他刚靠近府门前,就见几个将领从府门内出来,到门边的小院牵马。
董二急忙走上前去,却立刻被几个军士逮住。
“我找郭绍大将军!”董二急道,“有要事求见。”
一个面目可怖的马脸武将喝道:“有甚事?”
董二见周围有不少人,便道:“我想借一步说话,若能见到郭将军,当面说最好。”
那马脸武将早已起了戒心,因见董二的发际和耳背等处都有干了的血迹。马脸武将道:“带到对面的院子里说。”
郭府对面一座院子,本是驻扎当值亲兵家丁的地方,日夜都有数十精壮汉子。
以前郭绍还比较低调,怕将禁兵私设在家里招人议论,只在府内前院设一二十人当值的亲兵、以及一些覃石头部下转成的家丁;郭绍是高级武将不假,但在这天子脚下,大周都城,家藏百十精兵已经很招眼了。
不过最近郭绍被刺,加强防卫,布设精兵便有了由头,也顾不得许多。
马脸汉子将董二带至兵房堂屋,一问之下……那董二说是杀了赵三!
……郭绍很快到来,先观察了一番董二,再问他杀赵三的事。董二便将他爹如何被赵三杀害、自己又如何报仇的事说了一遍。
最后他直言不讳道:“草民走投无路,知郭将军与赵衙内有仇,故来相投。”
郭绍等人听了,你看我、我看你,几个人面面相觑,都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郭绍心里暗骂:我去尼玛啊!
这厮杀了人便罢了,还跑到我家来投我,我吃了豹子胆敢窝藏你?
在这种关头,本来赵三就涉嫌意图谋害郭绍的性命;结果才几天,赵三就被刺了,刺客哪里不去,径直奔郭府。这不是郭绍派去的刺客?
郭绍心情十分复杂,既觉得招上大麻烦了……但心下还是有点庆幸:幸好是杀了十几刀、还直接把刀插进了颅骨,把赵三给干死了;要是只杀伤了,人却没弄死,那麻烦更大。
责任同样要担不说,还留下祸害和隐患。
就好像汉隐帝杀郭威全家,没杀死郭威,结果什么没干成、仇恨结下了,身死国灭。
左攸良久才开口道:“这董二,没法救。只有交出去了,还得留着活口。”
杨彪道:“赵三杀了个窃贼,正巧窃贼的儿子在府上做马夫……还正好在眼下这当口上,太巧了、说出来也没人信啊。大伙儿八成会以为董二是大哥派去的刺客。”
郭绍点点头,说道:“但董二确实和我没关系,你现在问他。”
郭绍暗自在心里把这事儿理了一遍:
先是晋阳之役后,他在高平附近救了一对姓董的父女;董家有个大女出嫁或被卖,一个儿子在外逃荒。
而玉莲也姓董,家乡也在河东高平那附近。
郭绍有理由猜测这父女可能是玉莲的家人,所以带回了东京,不料猜测错误。
本来想留董家父女在府上为奴仆,那董老头刚来就想行窃,遂被郭绍用钱买下董三妹之后,将董老头驱逐出府……如此一番,董老头才会在东京。
那厮把钱花完之后又去行窃,偷到赵家时终于被逮,又被赵三随手杀了。
而董二逃荒到东京,正好在赵府为马夫。
见爹被杀,便为父报仇,找到机会将赵三杀死在家里。
这事儿颇有凑巧,因此郭绍才很难摆脱干系,但事实确实是:董二本非郭绍派去的人。
郭绍心道:赵三真的死了?会当皇帝的人还没来得及展现出其牛逼的手段,竟然十几岁就被个马夫杀在家里?
就在这时,左攸问道:“董二,你是哪年进的赵府?”
董二道:“广顺三年(公元953年,郭威执政末期)。”
左攸转头看向郭绍,说道:“主公是显德元年高平之战后才起家,在此之前只是小将或禁军士卒,根本没有能力和必要在赵府安插细作。这董二进赵府,与主公不可能有什么关系。”
郭绍点头道:“话虽如此,却不能排除我们后来察明董二、利用现成人员的嫌疑。”
左攸无奈道:“事到如今,这董二须得交由官府才行。他出现在郭府不止一个人看到,如果在此消失,咱们的嫌弃更重。”
郭绍看向董二道:“你太高估我了,那赵匡胤是殿前司都指挥使,深得官家倚重。你杀了赵匡胤的亲兄弟,我怎敢窝藏、又怎能护得住你?我现在应该把你交由官府。你被逮进大狱关着,可能会吃些苦头,但不一定会死;你在外头倒是一定会死,那赵匡胤就算一刀把你砍死,又能怎地?”
董二道:“我情知犯了不赦之罪,敢杀赵三,就没打算活!”
郭绍点头不禁说道:“有种!”他想了想又道,“你且好好在牢里呆着,别人问你,就照实话说,一定要如实招供!”
董二只得认命谢恩。
“我把你交官,你不必谢我。”郭绍站了起来,下令道,“绑了。这人不能送寻常官府,我一路同去枢密院,直接交给王朴。”
郭绍等人一番准备,将那董二五花大绑塞进一辆车内。郭绍也乘坐马车,叫一众亲兵、仪仗护卫,径直向皇城而去。
周朝枢密院目前在皇城内,东华门里边。一行人便先到了马行街,然后去东华门。
不多时,王朴和几个人从东华门出来,先问了一番,又挑开车帘子看了一眼上面被绑得严实的人犯,还有人坐在一旁看着。
王朴一面看,一面头也不回地下令道:“来人,去开封府,把左厅推官叫来。”
郭绍忙道:“此人自称杀了赵家三郎,又闻知我与赵三有恩怨,遂逃到我家门前,跑来求救让我窝藏他。我怎敢擅留?赶紧送过来交给王副使……唉唉,我真是很无奈,此人确实与我毫无关系!”
王朴不动声色,说道:“郭将军勿忧,朝廷定会查明真相。”他顿了片刻又道,“老夫也是刚刚得知赵三郎被刺身亡,不想这么快就把案犯捉到老夫跟前了,刺客还活着,一切都好办。”
郭绍无言以对,看起来有些焦虑。
王朴又轻轻提道:“赵弘殷也去世了。”
郭绍立刻露出惊讶之色:“赵都使的父亲?怎么过世的?”
王朴道:“说是一气之下吐了口血,没救过来。不过赵弘殷本来就年岁已高,身体也不好,不然倒不会一气就出事。”
郭绍的脸上露出隐隐的黑气,口齿已经有点不利索了:“赵都使家着实……着实不幸,一天之内去了两口人。”
王朴叹道:“是啊,而且一个是他父亲、一个是他亲兄弟,都是赵家的男丁。”
郭绍站了一会儿,觉得自己已无话可说,便拜道:“那命犯董二就交给王副使了,告辞。”
王朴点点头,回礼道:“恕不远送。”
郭绍上了马车,心里想去赵府瞧瞧状况,但自己现在带着披甲之士和仪仗,不好前去。
于是从马行街南行,径直回家,半路上终于忍不住,派了个穿布衣幞头的家丁去赵府那边瞧瞧。
及至下午,派去看状况的家丁回来了,到前院厅堂拜见郭绍。
家丁回禀道:“招魂幡、和大门口的白布都挂起来了,门前洒了许多纸钱,已经发丧!小的专门找附近看热闹的人问了下,着实是赵匡胤的爹和兄弟一块儿死了!”
郭绍感到压力很大……想来赵老爹和赵三死掉,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,但赵匡胤家会作何感想?
老子被谋刺,也没动手报复……到头来我不是受害者,却反而招人记恨?
人心就是那么奇怪,某些人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,不觉得欠了债、反而变本加厉地仇恨!
赵家不仅有赵匡胤,还有娘、儿子、四弟、姐妹,这些人对郭绍有好感?